全球快看:穗月留声|她,慢慢看不见了 “我决定跑起来”;他,70年前漂到广州 “我现在91岁了”
荔湾和苑:用爱,予你光明
很少有人知道,广州荔湾区明心路有一间盲人大院。
2018年底,因白鹅潭建设需要,盲人大院征拆,48名视障人士迁入西村街道和苑社区。
【资料图】
和苑社区本是一个大型拆迁安置社区,如今也成为这群特殊街坊的安居之所。
近五年过去,他们有没有适应新环境,各自又有着怎样的过去?
带着这样的好奇,记者走进和苑,聆听他们的故事。
她,幼年患退行性眼病 如常人般奋斗至中年 视障愈来愈严重
慢慢看不见了 “我决定跑起来”
人物档案19
陈惠兴,幼年即患视网膜色素变性,视力慢慢减退。仍然靠个人努力考上师范学院,成为一名中学数学教师。视力越来越差以后,选择“跑马”“看”世界。
陈惠兴从不曾放弃“看”世界的努力。
【“正前方一团亮光,应该是天空,右边竖着的阴影,在抬头60度的位置结束,应该是楼房没错了。”】
在陌生人看来,陈惠兴的眼睛是睁着的,与常人无异,可她什么也看不清。即使在生活了5年的社区周边,“看见”仍要靠推理。
2018年底刚搬来荔湾区和苑社区时,她对环境很不熟悉,只能隐约看见路中间的那条白色分隔线,盯住这条线,才能把路走下去。有时候盯错了,误把两边白线当中间线,跌倒、撞人时有发生。
世界越来越模糊
从她三四岁起,视网膜色素变性这种病就像阴云笼罩在头顶。1967年陈惠兴出生在芳村盲人大院,出生时父母双盲,小时候她是父母的“小拐杖”,“他们总说我带路不看路,其实是看不清,家人带我去看眼科,一查,视网膜色素变性。”父亲同样患有这种眼病,母亲是后天致盲,作为女儿的陈惠兴没能逃脱遗传的大概率。
这是一种遗传性退行性病变,随着年龄的增加,视网膜光感受器细胞会逐渐退化,且无法再生。退行性病变是漫长的、渐进的,裸眼视力0.2、矫正视力0.4,是陈惠兴这辈子的视力“巅峰”,而后视力渐渐减退、视域慢慢变窄,最后,曾经看得见的世界消失在眼前。
这片阴云没能遮住陈惠兴的光。用只能看到5米以内轮廓的眼睛,陈惠兴在市八中(今培英中学)读完中学。初三时,家人认为她的眼睛“大限”将至,“你爸爸就是20岁看不见的,不要考高中了,珍惜能看见的时候,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。”面对这样的劝说,陈惠兴不服气,她理科学得比正常同学还要好,立志要当一名老师。她不仅考上了高中,还顺利考入广州师范学院,毕业后进入广州119中学(今花地中学)教数学。板书写着写着就会歪斜,但这没什么妨碍,第一次带初三,陈惠兴把全班数学平均分拉高了40分。三尺讲台,她发光发热,与常人同样精彩。
“大限”始终要来。有人说,后天失明,是从一种世界进入另一种世界,而中间必须穿过的地带,叫做地狱。陈惠兴从小就有心理准备,她不恐惧,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,她还是有点招架不住。“我这个样子,别人看不出来,麻烦不少。”陈惠兴说,她40多岁时,总会不小心踢到人行道上的小摊小贩,被误解心存故意。2015年夏天,她遭遇了一场车祸,拿着盲杖的她被撞到鼻骨碎裂,住了一个月的医院。那之后有了心理阴影,陈惠兴好一阵子不敢出门。休养3个月后,重返校园时,校方问她“还能不能继续工作?”她有些彷徨。
他们愿意陪我跑
当一扇门要关上时,陈惠兴用“跑”开了一扇窗。2015年10月,她接触到一个跑友团,决定用跑步来克服心理障碍、重拾信心。走路都有问题,怎么跑?所幸,有一群视力正常的跑友志愿当视障跑友的陪跑员。在他们的陪伴下,陈惠兴在2015年完成了佛山西樵山半马公益跑;2016年3月广州组织10公里折返跑,陈惠兴拿到人生第一个完赛奖牌;2017年,她跑出国门,参加泰国清迈半马;2018年,陈惠兴挑战了广州全马。北京、上海、重庆、武汉、厦门、贵阳……5年来,国内几个大型马拉松赛事,都有她的身影,奖牌已攒了40多块,最好的全马成绩是4小时27分11秒。“每次跑到25公里后,都是咬牙在撑的,问自己,为什么要来跑?但每次跑完下次还会去报名。”陈惠兴跑上了瘾,3月26日,她又跑完了安徽芜湖全马。
各地打卡马拉松赛事,也是在看世界,这是她的另一个梦想。大学时,陈惠兴没有向同学们提起自己的眼疾,尽量同他们一样参与课外活动。大三那年的九寨沟之行让她至今难忘,黄龙五彩斑斓的土,九寨沟清澈见底的水,就连第一次经历的川西的高反,都深深打动着她——看世界是这么美好!
海伦·凯勒在《假如给我三天光明》中说,“请善用你的双眼吧,就好像你明天就要惨遭失明之痛一样。”陈惠兴一生都在这样的预言下生活,却用这种紧迫感活出精彩人生。跑完“芜湖马”的这几天,陈惠兴到黄山、杭州、乌镇转了一趟,朋友圈里,她在油菜花前笑得灿烂,“有生之年,在我能看见的时候,我要跑遍世界,看人文地理、风土人情,就算完全看不到了,只要有人带,我都要去。”
他,少年颠沛流离 “广州给我一个家”
70年前漂到广州 “我现在91岁了”
人物档案19
刘树光,今年91岁,幼年失明。1951年来到广州芳村盲人院,安家落户娶妻生女,5年前搬至荔湾区和苑社区,在居委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帮助下得以安居,晚年温暖幸福。
志愿者在为刘树光老人理发。
【“我永远记得,我是1951年2月24日来到芳村盲人院的,那一晚吃的是茼蒿菜。”】
和苑街坊刘树光今年91岁,他年事已高,很多事回忆起来,都变得模糊,唯独他到芳村盲人院那一天,日期和细节记得清清楚楚。那一天,是他颠沛流离10多年后第一次有了家。
记者在和苑社区服务驿站外,认识了刘老,他静坐在驿站走廊上,志愿者为他理发。细碎的白发散落在围布上,他一脸沧桑,写满故事。
刘树光自幼失明,对他而言,时间和经历是很难精确的,甚至同眼前的黑一样混沌。连他自己都不能梳理出91年来的过往,然而,口音里藏着一个人的阅历,他一开口,就把自己“交代”了。
在广州有“37年工龄”
“我会说广西话、湖南话、广州话、普通话的啵。”刘树光出生在广西桂林全州县,说话习惯加个“啵”。三四岁时,父母把他送到广西孺幼院,父亲探望过一次后,就再也没有出现过。在孺幼院,吃饭要靠抢,可能是营养不良,六七岁时,刘树光看不见了。战火纷飞,孺幼院一直在搬,大人挑着坐在箩筐里的刘树光逃难,在桂林一家老人院落脚,刘树光不堪挨饿挨打,跟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同伴逃了出来。“我们在桂林北站扒火车,火车开到全州,同伴肚子痛下了车,他没有上车,我一个人坐到了湖南长沙。”一个无依无靠的盲童,开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。刘树光在长沙一家医院门房露宿,又跟着一群杂耍艺人在火车站谋生,之后在湖南郴州得了痢疾,他扒火车来到广州时,也不过十五六岁。
广州是最后一站。刘树光在上下九附近的杨巷、杉木栏路、一德路讨生活。广州城解放时,解放军把他送过了珠江,安排他在海珠一个盐仓暂住。辗转中山一路越秀桥附近的教养院、东山盲人瞽目院,刘树光来到明心路芳村盲人院住下,一住就是60多年。这里成了刘树光的家,做扫把、纱布、螺丝钉,他勤力做工养活自己。39岁时,他找到人生伴侣,一位做“蛋黄”(手电筒灯泡)的盲人姑娘,养育了两个女儿。拉胡琴、唱歌,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小爱好。从小失明、被父母抛弃、在孺育院受苦,四处流浪……是广州,是芳村盲人院接纳了他,让他得以有份工,在这里结婚生女。“我有37年的工龄。”刘树光对自己的工人身份很自豪。
刘树光老人在和苑社区渐渐适应。
他们是我的眼睛
2018年底,芳村盲人院搬迁,刘树光同40余名大院邻居搬迁至和苑。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小院子,搬进一个陌生的大型电梯楼小区,不会坐电梯、不认识路、邻居大都不熟、不知去哪里买菜就医,一开始,他非常不适、不安。
如何让刘老和邻居们尽快适应新家?刘树光所在的和苑社区居委会花了很多功夫。原和苑社区党委书记、居委会主任邓映玲回忆,居委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先带着他们摸索家中轨迹、熟悉居家动线,让他们能独自在家生活。为保障他们在社区公共空间的安全,盲道、扶手、电梯间盲文按钮、楼层语音播报……一系列无障碍、导盲设施完善起来。志愿者带着他们下楼,踩着盲道边走边讲解,居委成立巡查小分队,主动帮助迷路的视障居民。在他们的带动下,热心街坊也伸出援手,下楼的视障居民多了起来。
和苑社区的电梯按钮上都有盲文。
考虑到视障群体对周边环境了解较少、休闲娱乐活动单一、社会互动缺乏,西村社工站联合社区志愿者队伍“近邻帮帮队”开展“漫步”西村活动,帮帮队队员“一对一”带领他们走访了周边的增埗公园、街道政务服务中心、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等,还为他们提供义剪、义缝、义修、探访等服务,帮助他们增加对周边重要生活场景和公共服务的认识,扩大他们的活动半径,便利、丰富他们的生活。
离开感情深厚的芳村盲人院,刘树光再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。如今,他已安居新社区,“记得在孺幼院,有伙伴为我忧心,你看他那么小,不知道能活到多少岁?如果他们中还有人在世,我想告诉他们,我现在活到了91岁,过得很好,请放心。”
栏目主持:王晓云
文/广州日报·新花城记者:吴多
图/广州日报·新花城记者:廖雪明